这是我们讲述的第78位故事
口述
宗力妈妈
编辑
安幼鱼
儿子,两年多了,你是不是该回家了?妈妈多想找到你,我的眼睛都快哭瞎了,最怕有生之年见不到你。
你一直都是个乖孩子,从小懂事听话,人见人夸。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,还被确诊为“间歇性js病”?
为什么你两年前突然不辞而别,音讯全无?
你现在是不是把妈妈告诉你的话都忘了?不然你怎么走了这么久,都不给妈妈打个电话?
宗力,你能不能听到妈妈泣血的呼唤?
(家里穷,宗力的照片多数都是当兵时拍的)
现在,宗妈妈一提到儿子离家出走就泣不成声,悔不当初。
长期的痛苦煎熬,让她的哭泣都显得那么气若游丝,让我这个采访者为她揪心不已,生怕她下一秒就晕倒在地。
本文是通过宗妈妈的描述撰写的,为方便叙述,本文以宗妈妈的视角展开。
我家住在河北保定涿州市孙庄乡南胡宁村,小儿子宗力出生于年3月。
我有两个儿子,两人相差4岁。这辈子经历再多的苦难我都不怕,只要儿子在身边,我心里对未来就充满了希望,日子就特别有奔头。
刚结婚时,家里非常穷,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,更别说房子了。我只能一边种着地,还喂养家畜禽类来补贴生活,可是不管怎么拼命干活,还是填不饱一家四口的肚子。
为了过上好日子,我那些年几乎没有睡过整觉。我们两口子恨不得把黑天当白天用,除了种地和侍弄家禽家畜,还要见缝插针地去附近的砖窑里干活。
我主要在砖窑做砖坯子,做好一块就要拿抹布蘸水把模具擦一遍。夏天还好,其他时节的水特别刺骨,为了拿到工钱,我只能忍着寒冷和疼痛,一坐就是一宿。
(当年在砖厂干活的变成这样)
虽然那时的日子过得很苦很累,可是干起活来却特别带劲。
靠着我们夫妻勤劳的双手,硬是在村里盖起了三间房子。
两个儿子出生后,我们更有干劲了。每当自己累得起不来床的时候,只要想到两个儿子,满身的疲惫瞬间得到缓解,又先后给两个儿子各自盖了五间砖房。
小儿子出生时,家里的日子稍稍好转,但他跟着我遭了不少罪。当年婆婆要帮弟媳带孩子,抽不开身来帮忙。平时还好,要是赶上农忙,我就只能背着他下地干活。
他从小就是个很善良的孩子,爱说爱笑,特别爱帮助别人。每次跟我出去买东西,他都不允许我讨价还价,问他原因,总是一脸认真地说,人家卖点东西也不容易。
那时候穷,鸡蛋在当时也是硬通货,大家平时舍不得吃,都拿着去换些日常用品。
(妈妈和宗力)
有一次邻居来借鸡蛋,他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挑捡,最后把大个的都给了邻居,我在一旁哭笑不得。等邻居走后,我问他为啥要给别人大个的鸡蛋。他抬着头看着我,憋了半天,磕磕巴巴地说,给人家小个得多不好。
他不仅心善,而且还很孝顺。从小到大,即使生病这些年,他只要手里有点钱,总想着给我买点好吃的。哪怕只有一块钱,他都要买两根冰棍,一根拿回来给我吃。
每逢过年,他都会给我磕头,一边磕一边大声喊着:“我给老妈妈拜年啦!”
后来他当兵了,联系不方便。但只要有机会,他都会主动打电话报平安,让家里不要挂念他。有时候,他会把攒的生活费打给我,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,就怕家人为他担心。
这么孝顺、懂事的孩子,他怎么舍得一走就是两年。
(宗力和姥姥,姥姥右手的男孩就是宗力)
年,他初中还没毕业,突然告诉我说要去当兵。我不希望他去,于是就劝他,现在年龄这么小,最好是初中毕业再去当兵。
可是他却告诉我,当兵吃穿都不要钱,还会发津贴,不光省钱还赚钱。而且,当时他体检也通过了,他不想打退堂鼓,觉得反悔是很不好的事情。在他心里,都是先考虑别人再考虑自己。
他态度很坚决,我也没劝动他。更何况如果体检通过了,反悔不去部队,要罚块钱,最后就由着他去了。
他在内蒙古呼伦贝尔满洲里当兵,年退役回家。他在部队的五年时间里,表现也非常好,先后三次被表彰为“优秀士兵”。
可能是离家时间太久,他也长大成人的缘故。回来之后,我还是一直把他当孩子,有时候难免会有些冲突。渐渐地发现,他的脾气开始有些暴躁,但是想到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,就一直忍着他的坏脾气,没有管他。
(退役证明书上的评语)
现在回想起来,我心都在滴血。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对儿子多一点理解,多一点关心?为什么没有努力走进他的心里,去听一听为什么变成这样子?
如果我能够早一点倾听他的心声,是不是他也不会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我?
眼看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了,我就张罗着给他找对象,可是给他介绍对象,他说什么都不要。就这样,我忍到了年正月,发现儿子越来越对劲。我医院看看病,他爸也不肯去。
无奈,我自己带着儿子去北京安定就诊,最后确诊为间歇性js障碍,时好时坏。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,坏的时候非常狂躁。
他在家犯病的时候,我非常害怕他。头几年他犯病时折腾得特别凶,一犯病就砸东西,窗户玻璃都被砸碎了。尤其是晚上犯病,他不睡觉瞎折腾,吓得我都不敢在家里睡。我的抑郁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埋下的根。
(宗力退役时和领导的合照)
我带着他到处求医问药,只要有机会我都不会放过。后来,保定的专家推荐了一种注射液,一个月打一针,28块钱一针。
注射药的时候,他就像是得了帕金森一样,两只手不停地哆嗦。第一次打针时,反应特别大,一针下去,他躺在地上使劲打滚,哭着喊着说自己要死了,让我去给他找个医生,帮他“解毒”。
我眼里含着泪水,把他拖到村卫生所,一边给他“排毒”,一边给他打针,这样才算好一点。后来再打针,他有抵抗力了,慢慢就好多了。
如果能一直用这个注射液,就这样维持着还真的挺管事,可是后来涨到多块后就买不到了这种药了。
也许是吃了药的原因,又或许是年纪大了,宗力变得没有之前那么狂躁,安静了很多。但是如果没人管他,他自己也不会记得按时吃药。
(力当兵时的照片)
我只能每天晚上睡觉前,一手拿药,一手端水,盯着他把药喝了,才去睡觉。
那时候家里也不算太宽裕,总要有人出去挣钱养家。我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,就出去打了几年工,给人当保姆。
我去打工以后,宗力就和他爸待在老家一起生活,偶尔去砖厂拉几天小车,赚点零花钱,平时就跟他嫂子一起吃饭,他爸帮着照顾一下。
我在外面当保姆时,始终惦记着家里的小儿子。每个月月底我有两天假,一般我都会买上两条烟,给他送回家,顺便再给他塞点零花钱。
几年后,他爸说他的病情加重了,吃药已经控制不住了,吓得我赶紧跑回家。我和他大哥一起把他骗到保定去住院,那时住一天块钱,每年都会去住上一段时间。
医院出来以后,看到家里这么困难,总想着出去打工挣钱,帮家里减轻负担。于是,我把他接到北京,在五棵松那当了几个月的保安,结果可想而知。
(宗力当保安时拍的照片)
他吃药后会浑身没力气,而且他的病也不能劳累,所以他在哪里都干不长久。最主要的是,我也不愿意让他出去挣钱,一出去就没人管他,他自己又不知道按时地吃药。可能越是这样,越让他想急于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。
年7月,他和我说有人找他去打工,我怕他累着,就没同意。没几天,村里那个人又来找宗力,还跟我说这个工作不累。儿子一听,非去不可。
我担心激怒儿子,就叮嘱村里人,如果宗力要回家,千万要把他送回来。儿子干了三四天,就给那人打电话说不干了。不巧那人刚好有事没去上班,他就自己单独坐公交车回来了。
那时已经很晚了,他下车后走错了路,一晚上没有回家。第二天我们准备去找他时,他坐了一个摩的回来了。
在他身体好的时候,我经常嘱咐他:“你出去玩时如果迷路了,记得去找警察,让警察把你送回家,或者给我打电话,不管多远我都去接你。”
(宗力在满洲里当兵时拍的照片)
那天晚上,我赶紧催他把药吃了,担心他又要出问题,打算等他睡着后再给医生打电话。可是我一进屋,发现他不在屋里,出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,我担心得一夜没睡。
后来,我才知道,他那几天一直都去地里拾麦子。一想到他这么懂事,我心里都是一阵阵地痛。
他一直用他的方式,想着为家里做点事情,但大多时候并不能被理解。他平时看到村里的年轻人都能帮家里挣钱,自己不仅不能挣钱,还要不停地打针吃药。本来自尊心就很强,这样让他反而更自卑了。
年7月14日,下午一点多,他从外面回来时,我正在外面洗衣服。我催着让他赶紧先进屋吃饭,但是他没有听。趁我不注意,拿起我的手机揣进兜里,就骑车出去了。
一会他就回来了,告诉我手机丢了,我没忍住责备了他几句。他说出去找一下,结果这一出去,就再也没回来。我真的好后悔,我不该责备他。他一天找不回来,我一天不会原谅我自己。
(宗力在部队训练时拍的照)
我和他爸去周边四处寻找,都没找到什么线索。
他走的时候除了一条毛巾,什么东西都没带。我始终幻想着他能像之前那样,坐着摩的回家。每次听到摩的的声音,我都满怀希望去看看,但是等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。
他平时特别喜欢去涞水县的灵山寺,我就和他爸一起去那里找他。第一次去时,山下卖东西的小贩都说没见过他。
隔了45天,我们又去了一次。这次山脚下的小贩都说这人他们认识,十天半个月就来一次。一听说他来过,我心里一喜,顾不上一走路就嘎嘎作响的膝盖,我拄着拐杖就往山顶爬。
好不容易磨蹭到山顶,庙里一个卖坚果的大爷也说认识宗力。告诉我们,他前两天还来过这里,在这里待了半天。说话的样子挺正常的,没看出来他有毛病。
我把电话号码留给大爷和看庙的阿姨,把寻人启事留给山底下的小商贩。他们都安慰我,向我保证,一旦看见我儿子,一定把他给留下来。
(那边的山都特别陡,就算是腿断了我也要找下去)
山顶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子,看见我拿着寻人启事,他就主动拿了一张,也要帮我留心一下。像这样感人的瞬间,我在后面寻子的过程中经常碰到,很多人都鼓励我,安慰我,支持我。
这些好心人的善意让我特别感动,明明都是一些毫无关系的陌生人,可是他们却主动伸出援助之手,让我这颗饱受折磨的心,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情。
那段时间是我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,天天盼着手机响。距离他上次去庙里,已经有五六天了,按他们说的十天半个月就会去一次庙里,估计过几天他又要过去了。
那几天我就停止了寻找,而且我不得不停止。
自从宗力走丢以后,我为了找儿子,早就把自己的腿跑坏了。不仅半月板磨损得厉害,还得了滑mo炎,积液多得脚都抬不起来,经常要往外抽积液。
这对于急于寻找儿子的我,无异于雪上加霜。现在医院看腿,已经无法走远路了,不仅腿上离不开膏药,还要同时吃好多药。
本想着休息两天就能得到儿子的消息,谁知等我再给他们打电话询问时,就得知儿子再也没去过那里,从此就彻底失去了儿子的消息。
儿子好似已经看到了我,故意躲着我。看来肯定是因为我责备他,让他彻底对这个家失望了,他不想见我,见到我就躲起来了。
现在的我承受着病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,时时刻刻都在痛苦中煎熬。如果不是因为腿不好,我还想着等天气暖和了,就算是当乞丐,我也要出去找我的儿子,到时候我流浪到哪里,就把寻人启事贴到哪里。
两个妹妹常常劝我别找了,我知道是为了我身体着想,但我十分不爱听这些话。大儿子也常常劝我宽心一点,可我这颗心始终宽不了。
(在网上发布寻人信息的照片)
尤其是,一到刮风下雨,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就哭得停不下来。回忆起自己这悲苦的一生,我总觉得这辈子活得太失败了,太悲哀了,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,我没看好我的孩子。
特别是到了中秋节和过年,这本该万家团圆的日子,但这种日子对我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。我已经两年没看见我的儿子,一边磕一边大声喊着:“我给老妈妈拜年啦!”。
现在,我经常吃不下饭,睡不着觉,每天晚上都要吃两种药才能入睡。天天不是这里生病,就是那里生病,一生医院。
儿子走了以后,我的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,腿疼了吃止疼药,腿不疼了,胃又开始烧得慌,又要吃消炎药。我的腿已经到了吃止疼药都止不住的情况了,天天贴膏药,还要吃治疗滑膜炎和关节炎的药。
(不吃这两个药睡不着觉)
他爸70岁了,比我大一岁,我们为了找儿子,跑了30多个县市村,周边都找遍了,实在是跑不动了。
我们现在不出门找了,着实是有心无力。如今我都是靠着各种寻人群、志愿者和各界好心人士帮我找。
我能做的只有等,如果在我有生之年能等到他就好了。如果时间太长,比如二三十年,我可能就等不到了,只能留下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。
有时候哭得停不下来的时候,我真的就不想活了。可是想一想,万一哪天找到他了呢。如果我死了就看不到了,所以还是活着吧。
为了找儿子,我这个小学没毕业的老太太,开始摸索着使用手机在网上发布寻人信息。他爸什么都不会,大儿子和儿媳妇家庭负担重,也帮不上什么忙。
如果我不在了,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找宗力了。一想到这里,我就劝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身体,坚强地活着,等着我的儿子回家。
(宗力走丢前的照片,寻找儿子时把这衣服每天穿在身上)
现在我的家里很冷,可我舍不得花燃气费,冷的时候就穿暖和点,在屋里呆坐着不想出门。自从孩子走丢以后,我莫名其妙地感觉特别自卑,低人一等,不愿意出门见人,好像孩子的走丢,都怪我这个失败的母亲。
年轻时那么苦那么穷,都快把人给累死了,原以为等到老了日子就好过了。没曾想,真的老了,不仅身体垮了,还要为儿子的事情心碎至此。
儿子,我真的好后悔,是妈的错,没有走进你的心里。我现在生不如死地活着,每天吃不好,睡不好,都靠吃药才能睡一会。
你究竟去哪里了?你快回家吧,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,你都是妈妈的宝贝儿子。
自从你走了以后,爸妈每天找你找得好辛苦。是妈妈的错,是妈妈不好,妈妈不该说你,妈妈不能没有你啊!
(我们在网上发布的寻人信息)
我现在每天如坐针毡,度日如年,儿子,我一想到你在外面受罪,心里就倍受煎熬,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,一双眼睛都快哭瞎了。
妈的身体已经不行了,别让妈临死前还闭不上眼睛。
儿啊,妈在家等你,你快回家吧,有妈的地方才是家呀!
该案例故事已获当事人同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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