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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9/14 16:49:00
片面之词□陈超在当下诗坛,说自己“原创”不需要勇气和想象力;但要说自己在创造性地转化传统,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想象力。五四时期知识分子言说“反传统”,反而激发了国学的新思路;今天的知识分子高喊“民族性”,我看到的却是“民族性”的消失。现代性,对诗而言不应是个价值判断词语。李白、杜甫的诗,就诗人亲历的历史语境而言,同样具有“当代性”。由于对过往的历史语境是无法“继承”的,我们今天追求现代性,无非是要解决语言与扩大了的经验之间的矛盾关系,使语言更为有力地在现实经验中扎下根。诗是本真经验与语言之间彼此发现、彼此纠正的紧张关系的恰当解决。从这点看,我们和古人有相同的见解。追求现代性不应造成我们与古人之间的屏障,而应是通道。近年来,中国先锋诗歌基本是沿着“祛魅”的精神路线运行的。就具体历史语境而言,它有一定道理。“祛魅”背后的真正动力是物质主义时代的平面化历史生活。以往支配诗人的整体话语、宏大抒情,或本质主义、绝对精神书写,有赖于一个“文化共同体”的集体视阈。而当下,这个文化共同体已然解体,它的魅惑力和感召力也就同步消陨了。这虽不必是“应然”之事,却是无法回避的“已然”之事。作为一个敏感的诗人,都不会对此没有觉察。当然,你也可以采取“鸵鸟战术”,为自己虚构一个超越性的诗歌乌托邦,继续写你的“纯诗”或“终极关怀诗歌”。但是,这样的写作很可能对时代生存真相一无所触,甚至它也不能真切地对称于你的内心,诗歌在此就变成一种话语遣兴,一种“我比你们高雅”的语言表演了。但是,问题还不仅于此。在我看来,对共性的超验题材的“祛魅”,不等于对诗歌本身话语魅力的取消。我们完全可以在回避乌托邦写作的前提下,保持诗人个人内在世界的深度。乌托邦符码的瓦解,应带来个人诗歌话语的自由和幽邃感,而不是将诗歌寄生在芜杂散漫的语言平面上,冒充什么“后现代”。一个真正的诗人,在任何情况下,其天职都是要揭示生存,回应历史,眷念生命,流连光景,闪耀性情,尤其还要为发现语言幽暗的、纤敏的机枢而效力,使机杼触动,使之发光,使之鸣响。别忘了,在今天,“祛魅”的诗歌也是文化驯服的组成部分。“庸人引导的社会”的主要特点之一,就是“祛魅”。人们说电视、网络延伸了我们的感官。岂不知它们也代理了我们的感官对世界的鲜活体验。我感到,80年代的诗,再有缺陷,也还有大自然的各种气味,90年代至今的诗,总有一股子电脑壳散热的气味。诗歌是否开阔常常不是由读者多少决定的,我看到恰好是那些“大众诗”其意蕴极为狭窄、枯燥。有些诗人的“灵气”“飘逸”是由贫乏而成就的,有些诗人的“含混”“复杂”同样如此。他们是走运的家伙。但是,他们骗不过少数真正的内行。小说家是将人家的故事说给人家听还向人家要钱的人。诗人是将自己的心灵故事(或“事故”)说给人家听并打算要钱的人。由于自己的故事未必精彩,因此,现在的诗人有意表演自己的生活怪癖,自我戏剧化。废话诗欲从功利桎梏中解放,却变为废话的打工仔。科技和市场时代的物品,可进入大脑却很难进入情感,这可能也是诗歌干燥的原因。艾略特的《小老头》,不能用来构造中国的小老头。潮流算什么?鲤鱼跳龙门,从来都是逆潮流而上。有诗人总是指责批评家是“老好人”,你好我好他也好。但我看到,诗人间彼此的评论,更充满曲意承欢乃至肉麻的吹捧。搞笑的是,在这点上,一流诗人和三流诗人都不怕丢脸,完全一样!其实,我听到的对诗人最真实、最干脆、最准确的评价,是在我们私下“说别人小话”的聚谈中。那可能是一部很不相同的诗坛排行榜……你懂的。我看到,有的诗,意在塑造诗人自我的形象;有的诗,却展示了诗自身的魅力。后者更靠谱。如果一位诗人四十岁后还在表演个人魅力,这位诗人就已经废了。读诗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聆听、体验、对话、磋商、周旋、嬉戏……好的读者也是一首诗的“来生”。偶读废名某日日记,道其“上午读莎士比亚、李商隐,下午读庾信、哈代”。难怪,连他的小说都是“绝句与哈代的融汇”。说滥了的话:“沉默的大多数。”别忘了,你个人的内心也有“沉默的大多数”。诗应该准确地用词,最好同时注意到该词的词典意义和你个人“语义偏移”的双重准确性。如果无力兼顾,就首先考虑词典意义。这样,你能够发挥的范畴就是结构了。它可以使你的诗至少落入中品。中品是不好的,但比蒙事还好一点。诗应为诗而存在。它应不但有能力回避仿哲学的“深度”,也要有勇气藐视写“日常生活”这个新的权势话语。它是,也应该是语词的探询、欢愉和伤感,并不借助艺术之外的力量,发现那些只能经由诗歌艺术发现的东西,而不是其他。诗大约在每五行之内应有细节,不要被情感和智性蒸发掉诗句的“质感”。但五行之后,应切断这个细节,否则它太“面”了。你应转换或变奏,使诗有“呼”有“吸”才舒服。当然,是自己写得舒服。别人是否舒服,你管不着。诗应有绝对的完整性。但不是起承转合。也许最完整的诗才最有张力,不完整的吉光片羽只是被动漂流,不是张力。我承认写作有“灵感”这回事,也有“迷狂”。但一旦进行两行后,你应立即醒来。诗人是干活的人,他为活儿本身的质量而存在,不为干活的动力与功用而自我感动。如果写诗一定会教导人一些什么,我倾向于认为,它使人懂得羞愧。一个长时期牛气冲天的诗人,他又会真正说出点儿啥呢?应有对自己诸多败笔的羞愧;应有对自己有成千上万天真或蒙昧的拥戴者的羞愧;最后,还应有对自己有羞愧之心而自我感动的羞愧。我只把有羞愧之心的人作为朋友交往,他们使我觉得世上因为有写诗这回事而变得干净一点。不懂羞愧的诗人,只是我的“诗友”,低于“朋友”这个——我要说是——冷暖自知的词。刻意追求本土性的诗一定是坏诗,但好诗一定有本土性。二流或二流以下诗人,才只使用“诗的字眼”。对于其他文类的写作者,我们会称之为小说家、散文家、剧作家,或笼统称之为“作家”。但对为诗者,汉语里却有个饶有深意的特殊的称呼,曰“诗人”。可见,真正的诗,一定要与“人”融为一体。诗人,诗/人,不单是指写诗的人,他还应是一个独抒性灵、具有纤敏的特殊感受力、让个体生命在语言中扎下根的人。我们也眼见着不少写诗的人,写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,脑子够用,熟能生巧,也貌似掌握了一些写作技巧,但最终还是在诗歌之外。他们没有个人独立的感兴、感悟,对生命中诗性的观照与表达,殊少领会。以人为一切中心的观点有可能破坏人与整个自然的和谐关系。与人类在其他方面一样,在诗歌中,相信人可以凌驾于自然之上的立场,有如一个不灭的“宗教”。从浪漫主义到象征主义、现代主义乃至某些后现代主义诗歌,在这点上,虽改头换面却又有一脉相承之处。将主体的体验“移情”于大自然,将自然变为隐喻,既打开了广阔的想象空间,但同时又可以说是扭曲甚或关闭了自然本身的神奇、博大。面对大自然,我们的时代(诗歌)是否太喧嚣太自以为是了?是否缺少足够的宁静、谦卑、感恩和领受?“对不可说的,要保持沉默。”而可说的,往往又是不必说的。我不想像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,矫情地、过河拆桥地说“翻译体”败坏了我们的诗歌的语感。就我们这代诗人而言,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的现代诗创作,我们一直大大地受益于汉译外国现代诗歌。人们总爱援引弗罗斯特的话:“诗,就是在翻译中失去的部分。”他指的可能是诗的语感和口气,以及某些特殊的难以转述的“原型”语象。其实弗罗斯特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,殊不知,诗还有在翻译中得到的东西呢。当一种语言被转换成另一种语言,如果足够幸运的话,它会获得这种陌生语言的力量。像是一个“陌生的投胎者”,它会使原文发生变化。我曾听一位兼通英、中语言的汉学家说狄兰托马斯的诗,在汉语中比在英语中似乎要精彩。对译诗而言,不少中国诗人从一开始心里就极为清楚——我看的是译诗,只是译诗。我欣赏的是被转换为汉语后,它仍不失为一首好诗的诗,而不是什么不加引号的“诗本身”。由此可以区分两种对译诗的阅读期待:为了学术的,和为了激发创造力的。对学术研究来说,凭译诗去研究其话语方式、修辞特性,无疑是严重不靠谱的,学者理应面对原文,有一分把握说一分话。但对一个诗人来说,比如我,很清楚自己看的只是一首翻译成汉语的诗歌,它对我可能会起到一种陌生的激发创造力的作用,而原作的幽微之处很可能不在这里。比如从译诗里,我时常受到外国诗人独特的视点、结构,特别是“可写材料”的广阔范畴的启发——我或许能有把握地说,三十多年来,正是外国现代、后现代诗启发了我们可写资源的丰富,而不再是简单的“比德”“抒情”。我心里明白,阅读译诗就像从背面看刺绣,我们不可能真正得到原作的细部纹理和光泽。但不要忘了,可能还有另一种情况,在转换一种语言时,出色的译者往往会赋予它对称于我们母语的语言光泽,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“看到的”其实是我们母语的绣品,而不是毡垫。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现代诗,其灵感源泉、诗学系谱主要是德、法象征主义(隐喻、暗示、象征、对音色的特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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